真实的精神病院是什么样的?
2017年3月6日更新:
请大家不要再私信我了。三年来因为这个答案我一直收到各种私信,我知道你们多数出于善意,但是这导致我两三年几乎很少登录知乎,也影响了我的正常浏览体验,谢谢理解。如果实在捂不住嘴就在这里评论吧(扶额
简单翻了一下三年前的答案,发现中二气息满溢啊……回头改一下用个更平静的视角叙述吧。
本答案禁止转载!!!禁止转载!!!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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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12日更新:
我真的非常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希望以后有知友不要再私信问我关于抑郁症、暴食症、厌食症的问题了,任何涉及心理疾病的问题还请一律咨询专业人员和医生。希望大家能够多和我分享快乐的事情和收获,谢谢。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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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答案:
谢谢大家的真诚留言。抱歉,因为评论太多就不逐条回复了。不过似乎需要在开头补充说明几点:
1. 任何涉及心理疾病的问题还请一律咨询专业人员和医生,本人非专业人士不能代为诊断。住院是一个需要专业判断的决定,且不是所有有心理疾病的人都适合住院。
2. 我个人并不是通过住院治疗立刻恢复正常心理状态,短短的住院阶段只是我漫长调整过程中的一站,是一条线上的一点。任何人想要走出内心的困境,自身的努力是充要条件。
3. 这是一个严肃真实的答案,欢迎坦诚的交流。对任何以恶意评论概不回复。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你面前的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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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之后还是取消匿名了。作为一个曾经住院的病人,我只能从病人的经历给大家提供一点参考信息,无论你是考虑就诊还是住院,或者纯粹出于无害的好奇。
精神病院住院我只住过两次,是一个据说是国内最好的精神病医院。第一次是成人病房,第二次是儿童病房。
挂号就诊之类的流程与中国典型的医院一个风格,如目前第一个答案所讲。入门的厅里比较安静,有人是为自己挂号,有人替亲人等挂号。绝大多数人看起来很普通和正常,偶尔运气特殊可以见到一个两个被五花大绑直接抬进病房,或者激烈挣扎着被强壮的护士扭送进病房,架势如同嫌犯被扭送进派出所——后者就是第一次住院的我的写照。
第一次住院的我算是被父母骗进去的。在预约了数次国内外业内几位声誉最好的心理咨询师以及心理医生后,我的问题仍日渐失控后,我和父母来到了北京某医院见另一位医生。像以前一样我和医生聊完天后,我听从父母的话跟着他们“参观”病房。图样。上行至某楼层时几个护士迅速涌上来将我围在中间,以压倒性力量把我扭送进住院部。
当时父母的欺骗对我而言很残酷。我还没来得有任何举动(因为紧闭的门边有护工防止我做出意外举动。其实我只是想好好看父母最后一眼,给自己留两句“遗言?”),不到一分钟就来了一位护士,领我进入前方走廊里一间空病房,吩咐我脱下全身的衣物(包括所有内衣)换上一套蓝色病服,就离开房间关好门,在门外等候我。接受了自己短期无法离开这个事实后,我换上轻薄的病服。护士收走了我原来的衣物和所有的个人物品后,带我来到另一个很大的多人病房。她指给我看贴着我名字的这张是我的床位。随后她简单给我介绍了一下我的作息饮食时间表,以及所有的注意事项。“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我问道。护士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既来之则安之。从被押送进来的一瞬间我就明白,除了医生放行和我逃跑这两个途径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以出院。后者作为一种可行性约等于零的方案被系统自动过滤。经过半秒钟的思考,我决定积极配合一切,争取早日出院。
然后我可以看到这样的环境。
人最多的区域大约不到一百平方米,姑且称它为活动厅。干净的白瓷砖地、白荧光灯,白色墙壁(也可能是其他颜色?记不清了)。活动厅东西两头分别有走廊。东边走廊两侧分布着不同大小的病房;西边走廊的房间功能不明,其中有几间似乎是医生办公室、洗手间和洗澡间。活动厅一面墙上挂了一台没有开启的电视。屋内有一台纯净水机,两个可以插卡打长途的公用电话供病人们使用。厅内有百人左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在散步似的随意走动,有人坐在桌边长凳上不知在本子里写些什么,有人在互相聊天,有人嘴里嚼着类似牛肉干的物质。北面墙上有几扇被铁栏杆隔离的窗户,窗外除了北方冬天光秃秃的树和楼房看不到什么风景。
作为二十一世纪人我当然没想象过什么疯狂的精神病院。环境看起来还算平和安逸,姑且就当来度假了一回好了——当时我这么想。
这里插一段话。其实绝大多数精神病人在日常生活中看起来都是十分正常的。比如我的绝大部分朋友们未曾得知我有过严重的抑郁症和神经性贪食症等,他们以为我只是特别能吃——因为我伪装成我只是特别能吃。即使我有勇气告诉所有人:“其实我曾患抑郁症和贪食症。”他们大抵会哈哈一笑:“黑得好,晚上我刚吃完一整张披萨立即就重了两斤两,现在更抑郁了。”大概人们在浏览各种社交网络时常看到宣称自己得了强迫症、被迫害妄想症等病症的人,其实真正的病人是不会这样常把得病挂在嘴边的——事实上,他们(我们?)根本没有如此大的勇气去随意谈及自己的问题,并永远试图掩藏自己的病症,像藏着耸人的秘密一样惧怕被人得知。似乎认为如果周围的人知道了这个秘密,自己在他们眼中就会成为monster,就会被嫌弃、被恐惧、被逃离。而多数情况下,这种无法倾诉宣泄的痛苦本身就容易加重自己的病情,造成更深的抑郁。
独处的很多时间我处于想哭哭不出的状态,仿佛机体丧失了哭泣的功能(想象一下水中一只想要哭泣的鱼)。只有内心这个气球被负面情绪填塞到爆炸、或偶尔被某件事触发时,才会泪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别人眼中的我和我眼中的我天差地别。一天当中我会无数次听到耳膜深处有人尖叫。不断坠落下没有尽头的深渊,空洞的灵魂肉体无法抵抗这些声音,它们在我体内和周围空气穿梭自如。我维持着日常一切活动,隔着薄膜看这个世界,而薄膜内似乎只有这些声音和我自己。我的躯壳在游离,我的灵魂在被罪恶感压缩到无限大的密度,等到某一个结点它就会像宇宙大爆炸一样迸发。我每时每秒为情绪和认知的撕裂而崩溃,可躯体却没有表情和内部一致的能力。痛苦、罪恶、飘渺和无力。
“能说出口的痛苦不算痛苦。” 我深以为然。
既然在外界我感受到如此大的压力,那么相对地,这个看似限制条条的世界对我而言反而更加自由。我不用一边痛苦挣扎一边以之为耻,我可以不必掩饰、毫无压力地做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如养老般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在这里我可以做一个没有秘密的人。
可以不必一次次因为早上一睁眼天未亮就埋进厨房迫不及待用半个厨房的食物撑爆胃袋(请脑补美国便利店般的厨房),而抱着奄奄一息孕妇般的身体内疚地在电话中对教授谎称自己重感冒而不得不缺考;我可以不必在家中一次次蹑手蹑脚如小偷只为悄悄跳下家里二楼卧室窗台,也可以不必在感召几位路人分别借了我两百元钱后打的赶向自助餐厅,然后在打烊时奄奄一息地拦的士回家,却满面泪流趁黑藏在花园中,犹豫着迟迟无法下决心回家面对父母。
扯远了,不好意思。
所以,即便该时麻木冷漠如我,在被关入住院部时也瞬间冷静、明白当下怎样做才不是蠢材——事实上当意识到这很可能成为有趣的经历,一种莫名的兴奋窜过思维,使我几乎笑出声来;很快我忍住笑容,尽量将面部表情抹平,以防被附近的病人和护士认为有病……尽管我事实上是因为有病才会入院。
这不是开玩笑。很显然这个环境中仍然可以笼统分类人群,而我不想因为显得太奇怪而影响交往正常的病友,更不想给护士们留下何弃疗的印象而被医生延迟出院日期。
第一天很快就结束,我大概了解到我们进食障碍组病人的作息、饮食和各种规定:
- 7.00am 起床,排队吃药。
- 7.30am 早餐。通常为一碗牛奶,两粒煮蛋或蒸蛋,一个面点如风干的花卷面包蛋糕等,以及一小撮很咸很咸的咸菜。
- 9.00am 加餐。通常是一小杯酸奶、两个某老北京品牌蜂蜜小蛋糕和一个水果。酸奶计算在餐饮费里,水果是病人的亲人送来分别按柜寄存的(类似高校走廊的学生储物柜),每次一至两个,如一个猕猴桃和一把草莓,一个苹果或一个香蕉等。
- 厌食症且过分瘦弱的病人会在加餐时喝一种叫“能全力”的麦芽色营养补充液体(我承认能全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脑白金的感觉==)。趁护士姐姐不注意病友给我尝过,味道有点像咸奶茶。
- 11.00am 午餐。一荤两素的菜,配两两米饭或两个馒头。
- 午餐后似乎还有个午休?记不清了。
- 3.00pm 加餐。内容参照上午加餐。
- 5.00pm 晚餐。内容参照午餐。
- 7.00pm 加餐。内容参照上午加餐。
- 9.00pm 睡觉。
医院住院部门根据性别、病症种类和病情轻重分为很多病区,每天严格的作息时间,严格的门禁。病人们定期要去医生那里全面体检一次,每次一路上在护士姐姐的带领下七拐八弯穿越重重禁闭门、乘几次电梯、爬几条楼梯、跋山涉水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体检地点——这复杂的地理形势当然是为防止病人逃跑。(第二次出院后和院内的病友通话时我就听说,一男一女两个病友在我出院后没多久就互相协助逃跑了……跑了……了……)
我们病区的人有两周一次在护士陪同下去花园里散步甚至打篮球的权利(我们戏称为“放风”),平时一周也有两三次简单的室内休闲活动。电视可以每天看,电话可以每天用电话卡打。除病服外不能留任何身外之物——即便内衣也不行。每周四是家属或朋友的探视日,下午有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可以在护士的传话下到一楼会客室与亲人朋友见面。
进食障碍组的病人是可以自由活动的病人里约束最多的。比如每一餐饭必须在护士姐姐的监视下吃干抹净,包括肥肉、鸡鸭的皮和各种脂肪组织,牛奶要喝尽最后一滴,吃完盘底的油和汤汁必须要用米饭或馒头抹尽等等。吃完盘底只能剩下骨头和鱼刺。每人的固定的分量吃完不可以再加。每餐饭时间不可以超过半小时,加餐不可以超过一刻钟。喝水不能够太猛,要分次少量每次100ml左右(这是为了减少一些非常虚弱代谢功能差的病人水肿的情况,比如有一次一位很瘦的厌食症病人刚入院第二天就水肿重了近15kg,那几天只好一直把双腿翘在椅子上)。不能够有很多活动量,要多静坐。等等。
虽然这些规定看起来略不近人情甚至夸张,但我们都能够理解这样做的目的并遵守(不遵守你想哪样?)。相对而言其他病人确实更自由,不过唯一可以让她们羡慕的,是当我们聚在一起享受上/下午茶的闲谈时刻……
我们一周还有一次小组会,也就是几位主治医生和护士长等与我们这些病人在会议室坐成一个圈,互相交流讨论最近的健康状况、心得感悟、为困扰的病人提供建议等,每期选一个病人做下一期的小组长策划主题。类似于培训课程的小组会。每次总有几个人讲到高潮处声泪俱下令全场感动男默女泪,我虽内心无感但也随气氛抹抹干燥的眼角。
我迅速和绝大部分病友打成了一片。其实这里就像学校中的一个班级,只不过人数很多。班级里有小团体,有最受欢迎的几个人,有内向安静的,外向跳脱的,有年长也有年少年少,当然还有奇怪冷僻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每个人的困扰都不同。说这里是个略为特殊的社会缩影也不夸张:这里有些人比外面的人更正常,外面也有人比这里更奇怪——所以这没什么奇怪。事实上,这里不乏社会中的优秀人才(恕不能举例),还有名人的至亲低调居于此地等等。
我们不能够使用任何电子产品、不能够留任何身外之物哪怕一支小小的铅笔、一根发卡或一块手表,所以除下了外部修饰的我们在这里可以更真实地交流,是否充实全凭精神是否富足。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简直和童年时去深山禅院随高人禅修很像。无聊当然会有,可人一辈子大概也没多少机会体验这种养老院/疗养院/监狱/世外桃源的生活。每次透过栏杆加固的铁窗向外望去,我都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舒适版牢笼里的犯人,并且为此兴奋地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好吧我的笑点有时可能略为奇怪。
一周当中病区会有两三天被提供五子棋和象棋的机会,还有如拼图卡片等童趣级别的玩具……其余时间除了看电视之外我们基本上自娱自乐。进食障碍组的我们无聊中作乐的项目多数为返璞归真的小学级游戏如狗熊忘呆、接龙、真心话大冒险等。【不过真心话大冒险也可以玩到疯,例如有一次我们玩得笑到不成人形状似疯癫,护士姐姐都替我们担心会被医生看到警告,可我们定了新游戏规则,即:每一次正反面轮轮筛选最后剩下的人必须去对我们病房某年轻男医生表白。虽然我们刻意压低了讨论声,但或许那名医生从我们阴险的目光中察觉出什么,躲进厕所很久不出来……不幸输了的那位内向妹子正在暗自庆幸,一位豪爽的短发军人姐姐用小品般的东北腔为她出主意:“你就冲到厕所门口把门猛地一开,然后上下打量他一阵说 ‘哎呀妈呀你咋还没拉完呢’!”】
除了各种小游戏活动外,我们最频繁的活动就是聊天——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偶尔也会聊病情,但通常没讲两句就默契转移到其他话题上——大家都对自己的问题研究到入木三分比医生懂得还透彻,书籍讲座理论简直滚瓜烂熟,实在没有聊的兴趣和必要。有些病人吃的药相对副作用更多,可能有时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我从开始至最后也只吃过百忧解,出院后也一直时断时续地服用。
有时静静地写笔记和绘画(我只能够画黑色线描,因为只有中性笔或圆珠笔在病房是被允许的,并且出于安全考虑对发笔的病人有严格限制),或是在白纸上打围棋格,然后用中性笔下围棋。
有时我会带小伙伴们用中文排练几个莎翁的著名戏剧(逗比版),然后表演给其他病人和护士护工们看。然后中间吃午饭的时候我继续对小伙伴窃窃私语吐槽X院饮食。当时我们还酷爱合唱一首旋律歌词都无比深邃的网络歌曲,并将它封为X院的“院歌”。每次总是在某个人的打头下,大家高声合唱“出卖我的爱~你背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声情并茂地把整首歌唱完。每次总有恶到周围病人吃饭没胃口,万年扑克脸病人出现表情波动,护士护工前仰后合的奇效。
也有开饭时间到了,我们排排坐分果果却迟迟不见上餐时,一起默契地敲打筷子调羹唱出
“开?饭?开饭啦?开?饭?开饭啦?开?饭?开饭啦?开?饭?开饭啦?开饭啦——开饭啦——开饭啦——开饭!”(这里的节奏遵循一个可能地球人都知道的推理探案音乐,可惜我查不出它的名字。)同样群众效果显著,谁用谁知道。
我记得当时很多护士和元老级病人常常感叹, “这不科学!按以往进食障碍组不该是宫斗剧上演吗?”入院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欢(dòu)乐(bī)的病友,这帮女孩生生把第X住院部搞成喜剧游乐场。
当然住院生活也不总是如此欢乐,有时也会看到别人的冷清悲戚。
如偶尔躁狂症病人过于激动,然后在护士长的干练指挥下 “保护!”,几个训练有素的强壮护士就会迅速制住她,并将她用约束带绑在独立病房里的病床上。或有病人彻夜哭泣导致同病房病人一夜无眠,我刚入院住多人病房时就有,可惜我只听过其他病友抱怨而自己未曾听见……乃因我是那种从小惯常整夜播摇滚乐睡觉、窗外即使有人放鞭炮也不醒的死猪。
也常有人整日无法静心,惶惶然在走道辗转徘徊,紧皱的眉间仿佛藏着对天下兴亡的忧虑。秉着居委会大妈的热心我也曾上前关心,结果是自己彻底成为对方的垃圾桶甚而夜间也不得休憩需强打精神回应。很快我意识到,连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我,即便有为他人解忧的欲望,也不应去扛另一个个体的所有烦恼,因为当时的我确实是因为缺乏发泄通道才会摧残自己。他们自有医生帮助,我却不应太过干预他人的命运。
其实在有些人眼中进食障碍类病人不算世俗意义上的 “精神病人”,实际上我们确实是整个院内最 “正常” 的一部分人。我们的“正常”体现在,除了贪食的暴饮暴食、厌食的滴水不进这部分(厌食后期也可能转变为暴食,有人是暴食厌食各一段时间厌暴交替),其他方面看起来完全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困扰我们的问题在其他病人看来又十分莫名其妙无法理解——不就是吃饭的问题吗?吃饱了就停饿了就想吃饭这种本能的东西也会控制不了?
(以下段看起来很臭屁,自恋过敏体质者请自行跳过)
院里很多病人不理解我为什么忧郁,她们慷慨的称赞不时让我汗颜,其中一位略有名望阅人无数的阿姨打算推荐我主演某名导某部当时正在筹拍的电影。最后的乌龙是阿姨搞错了影片题材,次年该电影上映后发现这是一部著名抗日片。不过我仍然很感谢她对我的赏识,尽管本质顽劣的我和她们眼中以为的我相去甚远……
没有人出生即是抑郁的。从小是别人家长口中的 “你看人家XXX” ,家庭气氛过于宽松加上父母常年忙碌,致我多年绩优全吃智力老本,课余只顾折腾爱好,闲书看了一箩筐;虽承众人错爱,仍不知努力为何物,惯好小聪明屡试不爽。犹记童年读红楼时,见第三回形容贾宝玉的《西江月》不禁自觉像七分而哑然失笑,长辈朋友一过目皆拍大腿:恰是此儿形状!
然而豆蔻之年出国读高中后人生却彻底改轨,性情也逐渐大变,完全走向我从小做梦也绝不曾想到的方向。就如一条折线般,一去不复返。
当时诸多不便细说的祸事同时降临在我身上,极要面子的我当年本无一颗足够强大的心,仍一边硬撑致内心的竹竿弯曲到快要折断,一边逞强在所有同学朋友前佯装无恙,导致身体和心灵逐渐垮台,待有勇气就医为时已晚。尽管因病体虚弱不得不频频告假缺课,无暇玩耍亦无精力看书,学年结束仍诡异维持全级第一。跨过十四来到十五岁,精神恍惚的我已无暇顾及任何事。某日清晨天未亮我睁眼来到厨房,被仅仅一片白面包打开了可怕的食欲,不可抑制地翻箱倒柜吃到肚皮快要涨破,绝望的同时却尝到自虐的快感,从此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这里你大概看出一二——因为完美主义者的我们眼里容不下一粒自身的灰尘,当这粒灰尘不仅掸不掉还越来越大时,我们简直要被逼疯,我们无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无法容忍自己的神像出现裂纹。我们不能折磨别人,不能折磨命运,所以只有折磨自己。本质上与有些酒鬼和割腕者没有分别。因为无处宣泄。
回到话题。院内的生活。压力过大把自己逼成这般的人其实并不占Eating Disorder人群的多数,更大比例的人(尤其是女孩)是源于过度追求苗条的身材。后者大多兼有前者的压力。关于这种成因当然无需我来解释您也晓得。生活中为了保持身材而浅尝辄止、或不在意身材而大快朵颐的女孩子也不在少数,但在这方面过于纠结就会做一些常人可能无法理解的事。
比如,一位厌食症病友因不愿意吃下鸡皮而和护士僵持半个小时,直到最后补了半个馒头抵消。个别的贪食症病友在吃饭时假借咳嗽吐痰用餐巾纸捂住嘴巴藏下一大团米饭裹住,然后悄悄放到病服上衣口袋里,趁以后有机会再丢掉……整个动作过程行云流水。虽然那样的举动当时在敏感的我们看来有些可疑,可是她绝不会承认——直到好事的我们在垃圾桶边看到了纸巾散开后露出的米饭。按院里曾经数次发生这类情况的经验,接下来其他病人本该像文革时红卫兵批斗般举报她,但我们纠结后还是避开她商议好,私下委婉提醒她藏饭的行为已被发现,劝她不要再犯。
有的厌食症病友吃完饭就坐不住,即便骨瘦如柴也必须来回走动想要借此消耗刚吃下的热量——当然,那条吃完饭静坐半小时的规定就是为此设计的。这时护士大妈或护士姐姐就会用京腔普通话提醒她 “哎那XXX,吃完饭坐着啊,都那么瘦个人了别走来走去的。”
吃饭时有些病人故意吃得很慢,以延长一天中仅有的几次“享受”时间——那条限时半小时的规定就是为此设计的。这种情况下有觉悟的病人们就会主动吃得很迅速清爽,以表明自己是个不病态的孩子。不过几乎所有的进食障碍组病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一个强迫症——拌饭。稍微严重的必须把每一粒米饭和菜肉汤汁完美结合起来,不然无法下咽。这时不拌饭也是不病态的典范。同理还有不掰碎吃蛋糕,不小口饮酸奶的三好学生。
听说以前数次有暴食症病人吃完饭就谎称上厕所悄悄跑去洗手间吐个一干二净,被发现后被分配了护工严格地监视起来,上厕所也得陪着,寸步不离。
其实我也做过犯法的事情。有次半夜上厕所路过大厅,突然鬼使神差斗胆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摸了一个馒头站在墙边吃光,整个过程心如鼓擂,万幸没有被人发现。还有一次是第二次住院,隔壁床一个整日呓语诅咒的女孩落了一包香蕉干零食在我床上,遂趁午休将头蒙在被中胆战心惊嚼完,自觉咀嚼声奇大无比而草木皆兵,中途护士姐姐路过我病房唤我不要蒙头睡,我露出头平淡应声,待她走过继续埋头紧张咀嚼……吃完花了整整一刻钟,病服背后湿透,长出一口气。
还有一次严格意义上其实也不算犯法。加餐时间我趁护士姐姐不留意,水果部分吃了两根香蕉、一个苹果、一个猕猴桃、一把草莓。然后清理桌面的时候护士姐姐发现我吃了规定只能吃的三倍的量,惊叫出声后仔细审视了我的面部表情几秒钟。那几秒钟,我的内心状态好比藏在隐形衣下的哈利波特面对狐疑向自己伸出手的斯内普教授。最后或许是我一贯的三好学生印象动摇了她的怀疑,使我免于警告逃过一劫。
请不要被以上这些内容吓到,精神病院里并不恐怖,精神病人们也不恐怖。他们只是因为生活中遇到某些挫折,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暂时调适不过来,到这个疗养院般的地方调整来了。就好比如果您感冒发烧严重了也要住院挂水的对不对?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到原来的生活里,顺带着吃两副药外加平时注意调养身体。身体上的疾病尚分慢性急性,心理上的自亦不可一概而论。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he told m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 Excerpt From: F. Scott Fitzgerald. “The Great Gatsby”.
在生活中,身边的朋友几乎都以为我是个非常快乐的人。可这种快乐——只有我自己清楚——是我刻意营造出来的。我为尽力维持浅层的开心付出了夸张的努力,因为一旦停下开心,那种无比熟悉的、仿佛浸透骨髓的忧伤和绝望就会开始一点点从角落包围、吞噬自己。在四维影像中,此时我是一块选择性吸收的海绵,只待在那里,无法抵抗别无选择地吸收压抑的黑色并将其他一切情绪隔离在外。至今那种铺天盖的绝望、永无止境的黑白世界仍清晰如昨,偶尔潜入午夜梦靥将我惊醒。
曾经几次有熟悉的朋友在街上偶遇我,被我脸上“无法形容的忧郁冷漠”吓了一跳,据他们说。对此我懒于、也不知如何解释。因为那才是独处时真实的我……的一部分。从小上了太多富家子弟训练营、NLP教练技术、家庭系统排列、心理疗愈工作坊等课程的我,在“真情故事环节”全场泣不成声的时候总是感到尴尬,甚至要动用演技来流出泪水以掩饰自己的冷漠;可我却总是会为一个并不好笑的梗捧腹不已。如果没有幽默和音乐这两样止疼片,我可能会像缺氧一样难以支撑到今天。
所以当我第一次看《Dexter》这部电视剧时,语言无法描述我的石化感,因为在Dexter Morgan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内心的倒影。我为世界上毕竟还有人能了解到我的感受而激动——即便那是个虚构的人物并取材于虚构的小说——至少创作者能够想象出这样的人的内在世界和生活模式,我简直对他感激涕零。而我一路发现Dexter的变化过程和我惊人地相似,并最终等来了第八季模棱两可的结局时,这时我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已经走完了一生。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结局。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对后来有血有肉的Dex感到满意,因为我相信我也会和他一样,将那个常住在心里、在耳边低语煽动的恶魔杀死,从一具空洞麻木的灵魂最终转变为一个拥有各种强烈感情的——“人”。
证明我的走向的必然是成果。从贯穿整个青春期光鲜外表下的忧郁冷漠和压抑麻木,通过努力,已经可以进步为如今成年后抑郁外的表面快乐,也开始有很多更细微的情感体验。从当年我眼中的理想崩塌、失去活下去的动力、生命衰竭屡屡在抢救室捡回一命,到后来绝境逢生,反而因此拓宽了生命的宽度和深度,形成更完善的人格和更广阔的格局。这一切在我的生命上书写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几个字。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都应当成为一笔独一无二的资本和动力,而不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悔不当初。这句话我花了醉生梦死的三年才从“意识到”变为“感受到”。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唯一希望的是自己可以早一点感受到这个道理。
我一定会狠狠地活下去——因为我的人生才刚驶过最底谷,我还有大好一副牌等着我去翻牌,前方还有整个世界等待我去改变——即便目前我的灵魂仍浸泡在忧郁中。因为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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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住院生活我已经叙述了大部分。第二次儿童病房的生活与第一次有所不同,例如以下几点:
- 不要问我为什么住第一次成人病房第二次住儿童病房(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两次住院时我都未成年,中间间隔不到一年。
- 儿童病房早餐喝的是白粥而非成人部的牛奶。
- 儿童病房加餐喝的是微波炉加热的加糖热牛奶,而非成人部的酸奶。
- 儿童病房加餐的点心品种不限于成人病房的蜂蜜小蛋糕,还可以由我们的民意投票结果决定。
- 儿童病房每周有两次去另外楼层某活动室玩的机会。在那里我们可以打乒乓球、台球等各种球类,可以写软笔书法,作简单的绘画等活动。
- 儿童病房的我作为新人有强制性配套护工,职能与其说是看护倒不如说是保姆……帮忙打饭倒水洗衣服收拾床铺如厕时递卫生纸什么的。搞得我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 不同于成人病房,儿童病房是男女在一个病区的。而且在成人病房年纪排后的我到了儿童病房终于成为中等年龄者。很快我就有了几个鞍前马后的“小弟”。
- 比起成人病房不允许带任何物品,儿童病房允许带入极少量(一两件)安全物品。比如儿童病房可以限时使用mp3或mp4,可惜入院前我想当然所以什么也没带。(所以老衲有时就借“小弟”的mp4用,善哉善哉。)
要说住院过程中我最害怕的,大概只有第二次住院时对面床一个幻听幻视且有轻微躁狂的女孩。不分昼夜喃喃自语是每日例行,凶狠诅咒发誓杀人是附加福利;刚入院时我总以为她在对我讲话,夜间睡觉对面床传来的低喃常把我吓得不轻。好几天我才逐渐适应这个室友,放松地入睡。
两次住院期间,较年轻的病人中流行起请别人写“病友录”(功能类似于小学时期的同学录),不少人还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住址和各种社交网络的联系方式。给我最深印象的是有个精分的病人在我本子上写了老多瞎七搭八的内容,除她之外无人读懂;后来她干脆拿我的本子当日记本,兴致一起就抓过我的本子发挥一通,在上面留下了剧情堪比《Der Zauberberg》的内心剖白。这本病友录现在仍保存在我书房的书架上。
另外两样高大上的“X院流行”分别为——叠小星星和折纸。事实证明,这种小学一二年级别的游戏在极端封闭的环境下仍具有SARS般的传染性。它很快俘获了各门各派的武林高手、各路精英、前辈少侠……于是,君不见——茶余饭后、早晨傍晚,各大门派英雄齐聚一堂纷纷亮剑,哦不,是织毛衣,不不,是叠星星和折纸,折出了十八班武艺(“报告老师,我们学校没有十八班,也没有武艺这个同学。”),且各路豪杰俱请家眷送来宝盒收集星星,据说集齐七千颗可以召唤出葫芦娃并对抗四大门神逃出X院……(。
我的两次住院皆为低调入院高调出院。第二次住院其实只有两个礼拜而已,但居然有全体病友外加护士护工依依不舍含泪送别的阵仗,被楼梯间路过的医生和自由活动区病人引为奇观。其中一次临走时一个年轻男护士(或是护工?)竟向我讨教瘦身方法。顿时,饱受胃病困扰、常年体弱不支的我内心万千草泥马呼啸而过,一口老血险些喷薄而出。最终我淡然一笑:“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然后在众人仰视中深藏功与名,骑鹤仙去……(好像哪里不对
总之,切忌因为压力而和饮食过不去,无论是暴食还是厌食。相信我,这是一条通往地狱深渊的不归路。人生在世有千万种健康的方式可以发泄,千万不要选择听从魔鬼的诱惑。切记切记!
=======================ASS WE CAN!!!==========================
这个拖拉的答案终于快到尾声,我想最后啰嗦一些题外话。关于有抑郁症的人。
不得不说,抑郁症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和被身边人误解的问题。抑郁的世界里自己永远只和自己在一起,无论这个人表面看上去popular与否。他们的世界里充斥着永恒的孤独,内心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永远有一层隔膜。这个问题如果一直拖延得不到治疗、或有一个恶劣的环境,就会愈加严重,由此可能衍生出的强迫症、自闭症、焦虑症、边缘型人格障碍等问题只会将人不断带向深渊,严重的甚至会有精神分裂症或自杀。他们通常极度自我保护,有一颗像玻璃一样敏感脆弱的心,尽管他们表面上可能会极力掩盖。他们生活在绝望中,尽管自己极力避免麻烦到别人,可很多时候确麻烦得身不由己、麻烦得很痛苦。
“这哪是抑郁啊,不就是不开心嘛!别那么矫情,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抑郁症是不是都自杀过呀?”
“你这个病怎么治疗啊?要不要我帮帮你?”
“你不是看别人的问题很透彻嘛,自己的问题应该很容易就能解决吧。”
有时可能仅仅因为别人一句表达不当的关心或不以为意,他们就逐渐对别人关闭了心门,再也不奢望任何人的理解。但他们大多数善良得令人难以想象。所以如果您遇到了这样的人,请您一定要轻轻地、温柔地对待他们... think or act as if what you do makes a difference. It does. 如果您正在被这样的问题困扰,我只想给你一个窒息的滚烫的拥抱,告诉你上帝从来也没有放弃你,我也爱你。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he told m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 Excerpt From: F. Scott Fitzgerald. “The Great Gatsby”.
The advantages, say — happiness at fingertips? Or a plain, simple, ordinary life?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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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为我这个知乎新人的首个长答案划上了句号。这不是鸡汤。句句肺腑。非常感谢你们的耐心阅读和留言。你们是爱人的,也是被爱的。
本答案禁止转载!!!禁止转载!!!禁止转载!!!
对评论区知友@吴彬的回复:
我认真地看了您的评论。非常感谢您真诚的建议和祝愿。
我因为有幸认识国内佛学领域内颇有名望的两位大师,加之生命垂危的两年也曾随他们深山修行,受到不少点化,所以您不必担忧我会对佛学词汇排斥;虽然我的信仰不是佛教,但我对真正的佛学是心存敬畏的,明白看似简单的一条佛理其中蕴含着比宇宙还浩瀚的奥妙。
关于您讲的“那里是人间百态的缩影,有的比监狱还残酷”这句话,我明白您在讲什么。我也曾从不同渠道听说过许多非常可怜的人和事,本文中并没有提到是因为我只能够告诉大家我自身经历的事情,毕竟“眼见为实”,在亲眼见过之前我不能够做任何评判。
关于您建议我对这段经历绝口不提,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善意提醒。这个建议是非常明智的,而我在写这个答案之前一直也一直是这样做的,直到我看到了这个题目。曲折的人生和一直变化的环境让我的心变得更大,也让我了解到世界上人类内在的多样性——人的心可以明亮通透到照亮无数人的生命,也可以阴暗邪恶到令人发指。我除了上训练课程外,在日常生活中对陌生人不提这一小段住院经历,正是因为我明白人类的差异性。我本打算忽略这个题目,但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次,赌我对知乎上人心的估测。结果并没有让我失望。虽然有个别人还是生活在伊拉原来个世界里头用老眼光看人,但对比大部分可能因此有所收获启发的人简直太值得了。实际上我曾考虑删掉这篇答案,但最后还是决定保留它——算来算去,这个答案对这个世界可能造成的正面影响都大于负面影响。而目前我并不打算将网络和自己的生活混为一团,所以除非到我真正有改变世界的影响力那天,这个社区上的任何人和事都并不会被联系到我本人,即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最后再次感谢您的建议。既然您讲的我也明了,在此就不逐条细细讨论我们已达成共识的道理了。可惜“悟道”到“做到”之间永远隔着一条鸿沟。不过一旦跨越将受用无穷。谢谢!祝好。
作者曾因抑郁症和人格解体住进过精神病医院,在她的病房里,五张床上的病人各有各的故事,出院后,她把这一切记录了下来。
一号床
入院时一号床空着
当天半夜突然一阵嘈杂,送来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人。我以为是跳河自杀,其实是在大雨中淋的。我看看窗外,原来下雨了。
女人身材矮小,嗓门很尖,一直在大喊大叫。三个男护工都没能按住她,值班男医生只好上床按住她的肩膀,她又尖叫起来:“你这个姿势是干嘛?想强奸啊!”医生不理她,示意护士快打镇静剂,两针。
不知是她累了还是镇静剂起效,她终于安静下来。医生皱着眉头整理自己的衣服,拿纸巾擦手,回头看到站在床上看热闹的我,大声吼了一句:“你给我下来!”
第二天起来时,那个女人已经醒了。她全身还被绑着,正睁着眼睛吹口哨。床尾卡已经换上了,我洗漱路过看了一眼,三十多岁,诊断写了好几项,看不清楚。吃过早餐,她的主治医生来了,见到她第一句话是:“又回来了,听说你淋了一晚上雨?”
“下雨凉快我淋淋怎么了,我告诉你,那个死男人就是想让我一辈子住在这里,你们和他们串通好做黑心的事,不把我们当人看,我要告你们的!”她说得气喘吁吁又要开始闹,医生就静静听她骂。
护士将她解开,哄着她换衣服。
“别想让我换衣服。”她被解开后一屁股坐到床尾栏杆上,晃着脚,推开来拉她的护士。
“不换也得换!”护士长说。然后两个护士将她强硬地拖到厕所换了衣服,再将她一只手用约束带扣在床边就走了。
她还是骂骂咧咧的,“医院的人啊,都不是人。”
一号床特别爱吹口哨,只要不讲话就吹,没有旋律可循。
她还喜欢盯着人看,我也喜欢,有一次我们两个隔了几张床对着盯了对方好几分钟,也许是眼睛涩了,她转了转眼珠就不理我了。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埋头蹲在门口。一号床也许也是睡不着,吹着口哨出来了,看到我蹲着也蹲下身子来,她身子弯得极低,都能透过我曲着的臂弯看我了。
我懒得抬头看她,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她站起来拉我,我甩开她的手。
“哦哟,作孽啦,小妹妹。我跟你讲,你这个样子别人要以为你是做鸡的。你看看大马路上那些站街的,都是站着蹲着等生意的,你要跟她们一样咯?”她有些生气似的又蹲下,我看她这样子心情突然好些了。
护士台的值班护士走出来劝她:“你自己去睡好了,不要烦别人。”
一号床气冲冲走回房间,过了几秒钟又出来了,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本书,翻开就撕了几张纸,把其中两张塞到我腿旁边,然后在自己身下也垫了两张。
“哎呀,劝不动你啦!喏,我就在你旁边坐着算了,我可不是要做鸡,我是免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哭兮兮的。”
她岔开着两条腿不停地说着话,我觉得她碎烦得挺可爱的,“走啊,阿姨,睡觉了。”我站起身,她戛然而止愣了愣,“哎,走吧走吧,还有,叫姐姐。”
我们之间的关系倒没有因为这晚而亲近,普通人也许经过这一下会成为知心好友,我们不同。
她住院一个礼拜左右,她家人才来探望。领头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她丈夫,刚凑近她,她正吹着口哨,飞起就是一脚踹向了那个男人。
二号床
二号床的姑娘已经在精神科连着住了两年,二十六岁。
她参加过一年工作,在单位突然发病后就没正常过。她妈妈每天都陪着,除了出去买饭和必需用品终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二号床通常都围着自己的床转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还会笑出声,对外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她总是口中不停说着,通常都很小声,又像念佛的僧人那般滔滔不绝,我仔细听过几遍,都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世音西王母”这些神佛的名字,她重复着这些名字,并在唇舌之间为他们编了无数场大战。
从睁眼的第一刻到入睡的最后一秒,就连吃饭中的任何一个间隙,她都念念有词。通常她的妈妈都是和其他家属聊天或者看着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说一句:“椿椿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哦。”
她叫椿椿。
这时候椿椿一定会大发雷霆:“闭嘴!你不要吵我!你吵我就会死掉!全部死掉!”
接下来她的妈妈就会无奈地摇摇头。其他家属也会表示理解安慰她算了算了。
精神科病人家属和心理科的不一样,他们互相明白自家人的问题都很麻烦,没有谁比谁好一点,反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只见过一次她正常时候的样子。那天几个妈妈围在一起聊天,我没家人陪同,旁边的阿姨便拉我一起。气氛难得的轻松,椿椿妈妈回头对她说:“椿椿啊,你看这个小妹妹多乖,跟你原来一样活泼,你每天嘀咕嘀咕什么好玩的,也和小妹妹分享一下,我们好事情都要分享的。”
其他几个阿姨也心情不错,你一言我一句夸起她来。
“椿椿,你妈妈说你原来成绩好,工作也好。”
“对啊,椿椿长得很清秀的,又善良又孝顺。其实很关心妈妈,我们都理解的。”
她脸上竟然露出了腼腆羞涩的笑,第一次抬头看了我们,也许是妈妈太心急了,见状立刻去拉她的手,“来来来,分享一下分享一下”。
椿椿突然像受了惊吓,脸色又沉了下来,甩开她妈妈的手。“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你不要和我讲话,不要影响我!”气氛又变得尴尬起来。
椿椿妈妈生气了,她站起来举起手想打她,但是没下去手,把手垂下,又突然紧紧拽住椿椿的袖子,带着哭腔:“椿椿哦,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和妈妈说话。”
椿椿不回头,低着头又继续念叨着。妈妈放开她的手,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不允许妈妈踏出病房一步,每天中午她妈妈都要去医院外面买吃的,每到这时椿椿就会紧盯门口,然后在她妈妈接近门口的时候发狂一般想要冲过去。但是他手上绑了约束,冲不过去。她便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不能出去!你一出去就会死掉的!你再敢走一步你就死掉!全都死掉!妈妈!妈妈!回来!”
有一次我问椿椿妈,为什么中午一定要坚持出去买饭,毕竟她如此抗拒妈妈出去。
“你也看到了,她每天从早到晚都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有我要出去她才有点人反应,才会叫我妈妈,我已经太久没听她好好叫过我妈妈了,这样的,我也满足了。”
我出院那周的周一,查房医生说,只要能让她主动表达自己的情绪就有治疗的可能,否则大抵一辈子就这样了。
椿椿妈说,那就让我一辈子交代在这里,我愿意。
三号床
三号床是这个病房里年纪最大的,我叫她耿奶奶。
严格来说她不是重管室的病人,而是一个喜欢躺着的三级病人。她已经住了很多年了,重管室三号床只要没有临时病人都被她占着。
那天三号床有一个别的病人在上面睡着了,而我在走廊上散步,于是她就躺在了我的床上,我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不经我允许,我是绝不同意有人睡我床的。虽然护士说了很多次这里一向如此,但我还是闹着要换床单被套,护士也觉得麻烦,就告诉其他病人不要躺我的床。
耿奶奶不仅躺在我的床上,还把我藏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拿出来了,藏起来是因为精神科不让带除了贴身衣物外的任何东西。
我非常生气夺过本子,因为是老人,不好发脾气,我只能说,这是我的床,麻烦你起来。
耿奶奶坐了起来,“我刚躺下一会儿,哎,这是你写的吗?”
“是的,所以你不能看。”
“我没病,我的弟弟为了拿走我所有的家产,故意说我精神出问题了,当我监护人。如果我想出去就必须把财产给他,不然就关我到死,一样拿我钱。”
又是一个说自己没病觉得家人陷害自己的,我心想。
“耿xx,吃药了!”护士拿着药过来找她,“手腕带看一下,嗯,把药吃了,回自己房间,不要乱说话。”
“行行,吃好药能抽一支烟不,就一只。”
“不行,一天只能抽一支烟,你早上已经抽过了。”
“这个烟瘾上来了难受啊。”
“那也不行,你要是今天抽了,明后天的份全没了!”
我看着床,不知道该不该找护士换床单,我还挺喜欢这个奶奶的。
耿奶奶突然又回来说:“明天礼拜四,你妈妈来看你吗?她要是来,你帮我借一下手机呗,我给我弟弟打电话,让他接我出去,我把家产给他。”说完不等我回话就走了。
第二天,妈妈来看我,带了很多我爱吃的。耿奶奶一直站在旁边,冲我使眼色做手势,我犹犹豫豫地把妈妈手机给她,她一把拿走跑到厕所关上门。
大概是刚接起来吧,护士就发现了,过去抢夺手机。耿奶奶对着电话大声喊着“来接我来接我,钱都给你!”护士抢过手机挂掉,“哪来的手机!”
妈妈回头看我,我心虚地低下头。妈妈向护士要回了手机,护士姐姐严肃地教育了我:“不能随便给病人打电话,就是为了防止病人情绪激动知道吗,你看耿奶奶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收场!”
“对不起。”我小声认错,妈妈在一旁表示会保管好手机的,护士姐姐才作罢,回头去看耿奶奶的情况。
晚上的时候耿奶奶又过来了,没有道歉,还让我下次再帮她要手机,她会注意点的,我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就说我妈妈很生气下次不会带手机进来了。她在一旁不停重复着“再跟你妈说说”这样的话,我把被子盖过头不理会她。
接下来的几天,耿奶奶都在我床边晃悠,三号床被人占去了也不管,坐在我床尾和我说她年轻时做军医经历的事。
没过几天七号床来了新病人,家属全天陪同,她就不再到我这儿来了,而是缠着向那个家属借手机。
她很高,背很直,头发全白了,一口烟熏牙,是这里唯一抽烟的女病人。到了每天的抽烟时间,她就越过阻隔男女病区的玻璃门,和里面的男病友一起斜靠在走廊扶手杆上抽烟聊天。
四号床
四号床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丈夫有小三,任何人都可能被她怀疑。
她晚我几天入院,长得很像少数民族,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就被她盯上了。中午我拿了饭,打算坐常坐的那张桌子,没想到被她捷足先登,我只好坐到她旁边位子,她丈夫显得有些局促,拿了自己在外面买的小菜,邀请我同食,我礼貌性地拒绝了。
“乓!”那个女人突然把饭碗重重一摔,一只脚架在椅子上,拿筷子指着她丈夫,“什么意思啊!我就知道你们有一腿,从昨天她看我我就知道了!”
“不是,怎么可能。你不看看人家才几岁的小姑娘,人家也是病人,你不要吓到她了。”她丈夫赶忙把她筷子夺走,防止误伤我。我迅速起身回到自己床上,其他人安慰我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不是?不是你这么着急护着她?小姑娘怎么了,年轻你才喜欢啊,你就是嫌我老了!”
“你这个人,疑神疑鬼的,这里是医院你还不放心?”
“放心你?你就是这种偷腥的猫,还想让我放心你,你是不是就想把我关在医院里你好和贱人双宿双飞啊!”
听见声音的医生护士赶来,这次他们没带着针,只是斥责了他们吵架,然后医生把丈夫带出去,护士看着那个女人吃饭吃药,算是平静了。
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接下来我不再看她,吃饭也在自己床边吃,避免与她接触。
自四号床来了后,病房里就没安静过,她总是和丈夫吵架,让他一刻也不许离开自己视线,手机的通话记录也要看,有时来了电话她就让丈夫开了免提当着她面接。
除此之外,她还要时刻关注着我。起床、吃药、吃饭、打水甚至上厕所也盯着门口,只要我稍微靠近一点,她就戒备起来,这让我很烦躁。
有一天午休,我面对着墙躺着,她突然过来扳着我肩膀强迫我转过去,再用手钳住我的脸死死盯着,我一阵无名火上心头,狠狠推开她,“你脑子有病啊,我根本没见过你老公好不好!”
她老公赶紧过来拉开她,“现在满意了吧,非要人家骂你神经病是不是,舒服了吗?”
其他人过来安慰我,“乖,不要理她,她是有病的,和你不一样,你理解她一下,不生气。”
其实我倒没有太生气,可能只是为了发泄吧,住院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对着人发脾气。她老公过了一会儿来和我道歉,我说不需要,也不要和我说话,只要离我远点就谢天谢地了。然后他只得尴尬地走了。
这件事后那个女人不再缠着我了,但还是对她的丈夫严密监控。有一天医生过来询问她的情况,她的丈夫说自己不能在这陪了,他在单位只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医生表示理解,让他每天晚上过来,或者换一个人也行。
但是那个女人不同意,大声喊着她丈夫是为了去找小三,对他又骂又打,医生连忙叫护士拿约束带。
只见这时冲过去一个人,抬脚踹在床尾的地方,原来是一号床的阿姨。她骂道:“你啦,从进来就没安生过,整天疑神疑鬼,泼妇一样,那么小的姑娘都要惹。我要是你老公早就找十个八个小三气死你了!”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护士赶紧把四号绑起来,把一号拉回自己床边。
之后的几天,我换上二级病号服,可以去走廊走动了,她的病床离门口很近,我也尽量避着她,因为她还是一级病患,不能出门。她下床后总是想冲出去找丈夫,每天问几百遍“我老公呢”,护士拦着她就在病房里来回走动,央求着向家属借手机,当然没人借给她。等到她终于变二级了,她就从早到晚赖在护士台要打电话。有次一个护士经不住央求,给她打了一个,她情绪瞬间崩溃,对着电话大喊大叫,拦都拦不住。之后就再没有护士理她了。
五号床
五号床是我。
刚入院的时候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围观,因为我是一个有两个主管护士,还被准备着约束带的。大多数病人都是默默地来,悄悄地走,我竟平白生出一阵自豪。
我被诊断为人格解体和中度抑郁。
从心理科出院后,我降了一级。在学校断断续续上了一些课,可是当时我最好的朋友把我的病情散布了出去。一时间我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瘟疫。
流言像十二级的台风席卷整个年级,还有人向我原来班的人“求证”我确实是个神经质的病人。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暴力与孤立,最终,我还是再次爆发了。
这次门诊徐医生说因为有自残和攻击行为,心理科不可能收我了,要转到精神科。我的病历上多了一项待定,精神分裂。
我明显看到妈妈整个人都僵了,脸上有一点恐慌的平静,就是那种不敢相信听到的,所以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应的平静。
我记得回去的路上妈妈起初沉默地走在我前面,大概一大步的距离,然后突然回过头拉住我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回家。”
我只能再次休学,住进了精神科。从住在重管室的一级病人,到二级病人,三级病人,直到出院。
有一次我趴在护士台,把一张纸撕成小小的碎片,然后猛吹一口气散落到护士台各个小角落,她们没有过多指责我。然后我又把纸洒在走廊上,她们才叫护工将我扣在床边,护工的力气真大啊,拉得我手生疼。他将扣子扣到最里面一个,我还是逃脱出来了。护士们也没将我重新绑起来,因为我不捣乱了。
我算是在里面受到护士们的照顾最多的,比起在外面受到的委屈,她们简直是我的特蕾莎。有很多瞬间,我想永远住在里面。
出院以后,或许是因为觉得那些高中生已经不足以伤害我了,我变得开朗了很多。考上大学之后,我的生活好像也一步步回到了正轨。
而他们中更多的,是在医院里痛苦一生,和他们的家人一起在无奈中负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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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的一个月
在我又一次拿刀伤了自己以后,在医院里,妈妈又一次向我提出了住院,对,是住精神病院,这次我毫不犹豫答应了,我厌倦了在家的管束,和他们无时无刻的监视。
去医院的前一天下了大雨,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路上的水像河一样。精神病院在城市很偏僻的地方,车趟过了河,我觉得好像刀子划开了血管。
住院的第一天,我就后悔了。医生笑眯眯地给我办住院手续,问了很多问题,一边问,一边记,我不耐烦的回答她,她的字写的不好看,我不喜欢。虽然她在笑,但我总觉得她并不友好,她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主治医生了。”我机械地回复:“好,谢谢医生。”然后就被护士带去了自己的病房。
我的病房在病区最里面,隔壁就是另一个病区,我每天早上都能听到隔壁有人在唱红歌,我不会唱,但是觉得还不错。
收拾好之后,做了很多检查,我不知道都用来做什么,但是抽血很疼。回到病房,护士来输液,我说:“输液做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护士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头也不抬:“每个人都要输液,清除脑部垃圾的。”我没动,可是我觉得我脑子里没有垃圾,还有,她扎的很疼。
从此,每天上午我都要输液,有时候护士忘了来换瓶子,我就自己换,一用力血就会倒流,整个管子都是红的,我觉得有点好看。到我彻底结束输液的时候,手上留下了很多洞,一碰就疼。
护士们很凶,有一个护士尤其凶,从来不笑,输液的时候扎的也很疼,有一次扎了两针都没扎好,我就开始恶心,喘不过气,不由自主掉眼泪,她好像吓到了,我一边安慰她没事,一边掉眼泪。最后她走了,换了个护士来,后来她再也没给我输过液。
我偶尔和别的病人讨论,为什么这里的护士都扎的这么疼,她们说,不错的护士,一般能不来这里就不来的。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医院生活很规律,每天吃饭,睡觉,吃药都有固定时间,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药,看起来好几种,放在一个小罐子里,每顿护士来发,要看着我吃下去才走。我问:“这是什么药?”她们说“治病,还有帮助你调节睡眠的。”就不再回答。
每天都有医生护士来查房,问很多在我看来很没用的问题,我还要平静得去回答,并且表现出一天天好转。我讨厌这个医院,只有看起来好了,我才能出院。
病区里有一个奶奶,整天笑眯眯的,和所有人都说话,每次我去打饭,她都让我排前面。饭一点不好吃,先打了有什么用呢。可是她经常乱说话,我从来不知道她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在快吃饭的时候总喊:“打饭了打饭了。”结果每次我出去饭都还没来,她就哈哈的笑。
后来这个奶奶出院了,走的时候好多人去送她,她眼泪留了一脸,一个个告别,说以后要回来看我们。我想,为什么要哭呢?走了难道不好吗,这里其实谁也不认识谁,有什么舍不得。但是我一直也没见她再回来过。
还有一个奶奶每次看到我就要问我什么病,为什么来这里啊,我回答了几次之后就不再理她。她可能是孤独的,我也孤独,但是我不想重复。
和我同病房的是一个小我两岁的姑娘,她总是窝在床上说怕,我问她怕什么,她说什么都怕。她说想回去上学,可是又学不下去,不想活着又不敢死。我说我是不能死,然后我们俩就一起沉默。
她总是半夜喊难受,有时候会哭,有时候在病房里走来走去。病房里是没有铃的,因为我们这些病人的特殊性。我就坐起来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一直到护士过来催我们睡觉。
有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姐姐,看谁都是她丈夫的出轨对象,我从来不理她。有一个医生戴了个银镯子,她突然冲过来往医生胸口打了一拳,说银镯子是她丈夫送给医生的,哭哭啼啼。医生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才扶住墙站好,看到护士们把病人架住了,很快就走了。
有个阿姨见我是新来的,问我借针,说要缝衣服,我借给她了,她就拿针扎自己的头,她说这样很舒服,可是我觉得疼,也不看她。护士突然过来,看见她把针藏起来,凶巴巴地说:“怎么又有针了?这里不许带任何尖锐的东西。”就把阿姨别在背后的针收走了。
在医院最不开心的事,大概就是不能吃到冰淇淋吧,病区的门是锁着的,没有钥匙谁也进不来出不去。每次都要我爸来看我的时候,登记一下带我出去,除了冰淇淋,再吃点别的。在医院每天馒头咸菜,大概坐牢都不如吧。
停止输液之后,医生问我:“你觉得自己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医生说:“你每次都说挺好的,你来这治什么呢?没有别的想法吗?”我说:“我想出院。”医生说要观察几天,看情况能不能出院,我说好。
观察了几天又几天,终于在两周之后,我又提出来出院,医生终于松口:“我是想再观察几天的,不过你状态不错,你觉得没问题的话,也可以出院。”我说:“我今天就要出院。”
前一天又下了大雨,出院的时候,只有同病房的小姑娘来送我,我没和任何人告别,静悄悄的离开。路上的水还是像河一样,车趟过河,又像旌旗在空中划过的弧线。
犹豫了一会才写出来的,用来总结我住院的一个月,比较乱。我当初抑郁症住院,现在恢复的不错,精神病院也并不是恐怖的。希望精神患者们尽快康复。
谢谢。
1、
大概在10年前,因为抑郁症,曾经住过一个月的精神卫生中心。
我当时没有自残自杀的迹象,并不是因为控制不住自残自杀才去的医院,是因为出现了很多的躯体症状,生理层面上的。
比如头痛欲裂,起初就像有针刺在大脑里,痛的我直锤脑袋抓头发倒地眼泪直流。然后脑里有钝感、沉重,大脑组织好像在串动,无法自控的大脑凌乱一度怕大脑爆炸了。
呕吐,感知不到饥与饱,吃再多肚子仍旧饿,或者吃了一点就吐。后来进食障碍,干脆一天不吃东西。感知不到冷与热,空调开着还是很热。
天天中暑,然后发高烧。
毫无力气,行走困难,当时走路很艰难,需要搀扶。
呼吸困难,喘不过气,好像没气了。有濒临死亡之感。
心惊,心慌,全身发麻或发抖。
最后昏倒了。送去医院。一开始被当作其他疾病检查,脑CT检查,全身检查,胃,手脚,心脏都检查了,毫无问题,后来有经验的三甲医院说,建议去精神科看看,应该是抑郁症引起的,抑郁症加重了。现在还记得医生的那句话:你的老毛病犯了。
当时我家人都不相信的,因为我一直只是轻度抑郁,都觉得抑郁症只是想多了,不会这么夸张。
但是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人已经倒下了。没办法,他们不信也只能先去看看。后来就这样住进精神卫生中心了。
我是那些病人里最正常的,因为我不自残也不自杀,很配合治疗,是唯一还能捧着看书的,只是躯体症状太多,没力气,发烧,疼痛这些,其余和正常人无异,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这个病人还会看书,惊讶的问:你不是挺好的吗,咋到这里来了?
所以,大家一定要知道抑郁症其实也是生理疾病,不单单精神上的不快乐那么简单。我就是典型的生理症状,多过精神层面的。
2、
在那里的一个月见识了精神病人的世界。
和我住一起的是两个老奶奶,老年痴呆。有个老奶奶虽然痴呆了,但是老奶奶很可爱,是开心果,她经常会说些稚嫩的话,她的眼神也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闪亮闪亮的,好像看到了星星,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女。老奶奶在医院住了很多年了,子女无从照顾,把她扔在医院,请了保姆。
另外个老奶奶,没事大吼大叫,总是骗护士装作药吃了的样子,护士一走,药就吐出来。
我们的是开放病房,最多的就是抑郁症,双相,强迫症之类的。经常有些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进来。
封闭病房里住的是重型病人,分男病区,女病区,封闭病房大门上了锁。他们没有电视上演的那么夸张,但他们好像没有灵魂,没有表情,眼睛空洞无神。没魂的人都被关在一起。有的有攻击倾向,这种医生护士很头大的。也有听到护士对他们大吼大叫,有的甚至绑起来。普通人会以为医院不人道,但是他们不清醒,没认知,还有攻击倾向,有的会逃跑,医生护士能怎么办?没办法呀,也只能用强硬的。
经常有警察叔叔带来的流浪精神病患,或者在家里大吵大闹发疯,家属报警,坐着警车来的。
我一开始很恍惚,觉得自己为啥会来这种鬼地方,为啥生理症状的人也和他们住一起,医生安慰我说,不要想多了,现在的抑郁症其实很普遍,你看门诊里每天挤满人,看着正常乐呵呵的人,你不知道他们悄悄的都来精神科看病,你的朋友亲人里都有这样的人也未可知。
3、
前面提到眼睛里有星星的老奶奶,她的保姆有个很漂亮的女儿,大眼睛闪闪的,长睫毛,一头柔顺的自然卷,细腻的皮肤,长手长脚,整个人散发着灵动。
虽然我只是躯体症状,但很多人还是排斥抑郁症的,觉得很奇怪,一定也是精神病。
但这个孩子没有把我当病人,她把我当正常人。她妈妈一开始觉得进这种医院的也不会是啥正常人,不让她和我玩,她怼她妈妈说:她不是神经病,她是我朋友。一把推开她妈妈的手,就跑到我身边来。
一个月里,我们一起吃早饭,看书,唱歌,一起玩,一起散步,一起谈天,她跟我说她的家乡,跟我说学校里的趣事,跟我谈梦想。
精神卫生中心真的很无聊,身边只有医生护士和一批不太正常的病人。她是我唯一的光。我们两也成为毫无生气住院部里唯一的欢声笑语。医生护士也经常和我们玩。别的病房死气沉沉,我们的病房经常乐呵呵的发出笑声。
有的时候我很心疼她,心疼她年纪那么小就被妈妈带到这样的环境里,看那么多不正常的人生。她是那么的天生丽质。
后来我躯体症状好转后就回家了。复查的时候会跑去住院部看看她。随着时间推移,她妈妈不做老奶奶的保姆了,老奶奶也去世了,大家就再也没见了。只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花园里采了一些花送给我,是送给我最后的礼物。她说,姐姐你要记得我啊。
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应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能结婚了吧,或许当妈妈了吧,一定更漂亮了吧。
我很想她。希望她过得好。
4、
离开医院的时候,看门的大叔说: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来这里了,以后生活里如果遇见我们,也假装不认识我们,别与我们搭话。
现在能坦然的写出来是因为,在人间生活过,也去过地狱,靠近过死亡,生与死都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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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里出现很多与我一样受躯体症状侵扰的知乎er。也有想私聊询问的。其实呢我也不是医生,不能隔空给诊断,只能是经验之谈。可以告诉大家,我是抑郁症引发的焦虑症,焦虑症属神经官能症(简称神经症),神经症里有一组名叫植物神经功能凌乱的症状群,所谓的躯体症状就是它了。评论里有位亲提到其实我应该去神经内科看,是的,神经内科看植物神经凌乱,可是主要还是抑郁症引发的,神经内科开不了抑郁症的药,而要治本就得从抗抑郁和焦虑下手,神经症也属于精神科,所以最终还是去精神科了。
评论里好几个拖着没有去看的,这里我想严肃的说,这个病拖不得!拖不得!久了对大脑的伤害更大!记忆力严重受损!还有的怕药物副作用,副作用每个人不一样,有的没有,有的很轻,副作用大可换药,可是如果不吃药,这个程度的抑郁症久了会损伤大脑,损伤记忆力。
抑郁症是大众化的精神疾病,很普遍,患病率很高,并不丢人,并不可耻,它就像其他疾病一样,只是生病了而已,生病了都是要看医生的。
20220324更新:放一个广告- ( ?'?'?) -
精神医学—科室事件实录请结合目录食用本回答,目前答主已确诊做作性障碍(Factitious Disorder,FD),下文中部分行为属故意为之,并非疾病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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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精神三科位于精神科住院部6F和7F。
住院时间:2018.10.15-2018.12.03。
诊断:双相障碍。
至始至终我并不认为我有病,也可能是自知力缺乏。
也许只有我认为在里面的生活挺好。
写那么多细节也是因为不愿意忘记住在医院里发生的每一件事。
内容又杂又碎还很枯燥,大概率是没人看的。
就算做是写给我自己看的吧。
0-1.
具体作息时间如下:
早上六点过起床吃药、吃饭。早饭在一至周六是馒头、稀饭、榨菜。周日是豆浆和饼。
可以睡到八点过查房点名,被子三等分叠好,放在床尾,病号服得穿好。有物理治疗安排的在此时去做治疗。(在精神科这层楼的物理治疗,除了电休克我还没见过其他,大概是因为没用。)
周一大查房,周二换病号服,半个月换一次被套。
点名我不喜欢大声答到,常常假装不经意间站在护士身后,弱弱回应。我也不敢去拿病号服,总是托我妈去拿比我身子大几号的病服,因为我喜欢袖子遮过手的感觉。换被套也是如此。
大查房护士总是问道谁需要换腕带,直到出院前一天我把腕带弄断了,在出院那一天想换的,结果知道要出院了,没换成,想要作收藏的,有些遗憾,还好在请假外出时偷偷拍了两张照存在手机里。手指甲长的会被叫剪指甲,但是我一直在想脚趾甲他们不检查吗?
上午下午各一次散步,有机会可以去康复科。散步场地有小卖部,有音乐放,小卖部阿姨对病人好像有些不耐烦,但是对小孩子挺温柔的,这就是区别对待?回病房出病房都排成两排手牵手,回来时不允许在兜里放东西。
一天三次拿零食时间,零食由家属带入。
中午十一点吃药,然后吃饭。一荤一素一汤,饭盒总是被护士打得满满的。虽然护士大叔有提醒我饭盒小了,但我仍偏爱于小饭盒,几次打饭时甚至有溢出来。我常常在想象饭盒一不小心掉进大桶里的场景。
睡午觉。
晚上吃饭很早。
九点钟整吃药,过后有十五分钟观察时间。
然后睡觉。病房有几个小灯常亮,护士也会每隔半个小时打卡,11点为间隔换班。
外出需要请假,然而整层楼就没几个人出去过。她们没有家属,医生自然也不会同意。
有固定的打电话时间。每周会发两盒牛奶。
进入病区要经过的第一道门密码曾经是8个8,很真实,只是后来他们把密码改了。
当时那层楼只有我一人有家属陪护,也只是我年龄最小。第二小的是病友A,那年她18岁,因癫痫所致精神障碍入院。
1-1.
豆浆机是我印象最深,也可以说是好感度最高的一个医生。
大概是那天的事情让他记住了我。
那是一个查房的早上,我将他的名字与九阳豆浆机联系起来,在医生面前大笑不止,他们却是疑惑地望着我。
跟我玩得亲近的病友A将我大笑的原因告诉了他们。我的主治医生在一旁默默地说到:“思维奔逸。”
嗯。工作日,九阳豆浆和正大鸡蛋更配哦。
(悄咪咪:我的姓名可与“正大鸡蛋”联系,故如此写之。)
1-2.
我想要引起医生护士的注意,于是拉着病友A到处“搞事情”。
搞事情不过是到处跟医生护士搭讪(虽然说好像没敢就是了),顶多在散步时,跑到不让跑的地方被护士吆喝。
挺高兴的。
不过在豆浆机来病房时,没料到病友A告诉了他。
MECT,安排。
大概不算躁狂吧?至少我没感觉到?
第二日,当豆浆机来问我还想搞事情吗。病友A才把“搞事情”到底是搞啥事情告诉了他。
豆浆机大概是“哦,这样啊”这种样子。
1-3.
有一日脑袋抽风,我说他们给我吃错药了。我偷偷跟我家人说他们给我吃了舍曲林。
我家人立刻去找豆浆机理论。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忘了,我现在只是替豆浆机感到委屈(并不)。
第二次吃药时,护士跟我说:“你看清楚了再吃。”
1-4.
我入院时总是不说话。于是豆浆机给我纸和笔,叫我写在上面。
我写了,然后又撕了。豆浆机问我写了几张,我大概也只写了2-3页,但却跟他说的是4-5页。
他觉得我是躁狂发作了。
1-5.
有几日想找豆浆机借《精神病学》来看,却又不好意思说。最终我妈帮我给他转了话。
他说:“等你病好了就借给你。”(到现在他都没把那本书给我。)
我又忍不住蹦出“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样的话。这句话跟我与豆浆机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前后联系,我只是想表示:“啊你看你看我是对医学有所了解的哦!”
但豆浆机并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我又重复了一遍。现在想来却是觉得有些尴尬。
我又跟他说以后想学医,他说我是可以做到的,只是如果像现在这样总是不说话的话(入院那时跟医生交流不过五句),那是不行的。
我说我妈也是医生。豆浆机似乎是有点惊讶。我妈赶紧笑着否认,说只是之前学过罢了(她现在还是个助理医师)。
后来我自己某次请假外出时花60多块去书店淘了一本《精神病学》,又悄悄地带进医院。病友A来找我玩时,我常说“等我研究一下”,然后拒绝了她。
我把那书藏在枕头下来,偷偷将一角露出来,我期待那本书偶然被豆浆机发现。也可能早就被他们发现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毕竟精神科医生一个二个精得很。”
1-6.
豆浆机偶尔会来我的病房,那日他过来找我妈说事,叫我回避一下。
我走到走廊,又忍不住拉着病友A倒回来贴在病房门上偷听。
豆浆机和我妈谈到最后时,突然对着我说:“反正都听到了,那就进来吧。”
1-7.
豆浆机知道我和病友A玩得好,于是问我要不要把她调到我的病房来。
我拒绝了。
1-8.
我又说了一些不知真假的话(大致是身体哪里痛哪里痛)给我妈,我妈告诉了豆浆机。豆浆机一脸懵逼:“一般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
1-9.
有一日,豆浆机突然说我可以和病友A一起去康复科。
然后那天我们去围观康复科医生教做青椒肉丝,最后把那盘青椒肉丝给分着吃了。
1-10.
家人来探望我,我会跟他们说话。
豆浆机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我只跟家人说话,而不跟医生说话。
1-11.
走的时候,是星期一。
是豆浆机来说可以出院了。
他们都很高兴的样子。
“永远不要再见了。不要再来这地方了。”
保安如是说道。
“永远不要再见了。”…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怎么样,但绝对没有高兴。
1-12.
后来复诊,豆浆机偶尔会跟我说一些心灵鸡汤。副院长(大概是?)称呼他名字后两个字,并调侃道:“又开导人了嗦。”
豆浆机说了很多,我大部分都记不清了,他要看我用刀割的地方,我拒绝了。他又说鸡汤,我只记得一句话:“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豆浆机和主任说经过他们讨论,认为我有阿斯伯格综合征,叫我去买了《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看。那是我了解阿斯伯格综合征及孤独症谱系障碍的起始。在此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AS是什么。
他会问我妈我平时有没有跟布偶说话;会问我为什么把《流浪地球》看了五遍,我还是没有回答他;因为我害怕床底下有东西,他增加了喹硫平的剂量;他托着我的手臂绕关节旋转并叫我放松…
有那么一天是他坐诊,我妈说他那天没刮胡子。
有一次复诊,我遇见他偶然路过。
“我又不是老虎你总是那么怕我干什么。”豆浆机好像准备拍拍我的头,可是我下意识地一躲,让他拍到了我的背。
1-13.
我用豆浆机的电话找到了他的微信和QQ,我又蒙对了他QQ的验证答案。
于是我和他成为了“QQ好友”,但他也许并不知道我是谁。
他QQ空间最后的一条说说都是13年的了。我从QQ空间里知道了他的一些隐私,也看到了他不在精神病院里的另一面。
我试着跟他打电话,他没接,我害怕让他知道了我是谁,于是叫我朋友发了一条语音给他以干扰他的判断。
他生日那天,我在空间屏蔽了他,祝他生日快乐。中国医师节那天,我没好意思跟他说一声节日快乐。
1-14.
坦白了某些事情过后,我再去复诊。他路过诊室,我面对着墙壁,我不敢再去看他,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没像以前一样跟我打招呼,我不知道是他没认出我,还是无视了我。
2-1.
病友A,我前面提到过的那个18岁的姐姐。
她看起来很呆滞,外貌看起来很显小,刚开始我嫉妒她抢了我整层楼年龄最小的位置,直到后来知道她比我大过后,我才松了口气。
她的脸总是红红的,头发跟我一样有点自然卷。她的动作很缓慢,肢体会不自主地颤抖。
她从福利院来,她的父母一个跑了一个去世了。她那时18,却和我是读的一个年级。
病友A的病情老早就稳定了,她总是在打电话时间去跟福利院的人交流,让别人接她出院。
2-2.
我会把零食给她分享。我们会一起吃辣条,会一起玩大富翁游戏棋和扑克牌。会一起洗漱。她不怕医生护士,会把我的请求转达给他们。
2-3.
病友A喜欢赖床。早上查房的时候,我站在她床前等她起床,护士经过,就说:“XX(病友A),还不快起来,你看XXX(我)都来叫你起床了。”
2-4.
那日晚上。该睡觉的时间。只剩我、我妈还有病友A靠着我的床斗地主。
我手中的牌只剩下了一对王炸,但却仍假装没有牌可出的样子。
我憋笑。在最后一刻出了一对王炸。
我本来想解释下我的小计谋的。但越想越好笑,还没说,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捶床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良久,待我终于平静下来,我决定一起跟着A去走廊尽头的厕所刷牙。
走出房间,刚好对着病区大门,保安坐在门边。
“XX(A的名字),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一句对她说的“大半夜的笑得这么大声干什么。”
也许那保安知道是我在笑,但仍说的她。
我不是太好意思,跟着病友A慢慢地走到走廊尽头,刷牙去了。
2-5.
我也不好意思在散步的时候去小卖部买东西,这时候就轮到A出头了。
小卖部5角钱一杯的爆米花,好吃。
2-6.
某一次散步,我和A遇到了精神科其他病区的男病人的搭话。
A被无视了。男病人似乎对我有点兴趣。
男病人说的是方言,我说的是普通话(因为突然又抽风不会说方言了)。
他说他在书店看书的时候,被人说了坏话,和别人打起来了,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我点点头,表示同情他的不幸。大概也知道了他被送进精神科的原因。
男病人说我一定是在高等学校学习的,因为会说普通话。
我连忙否认。见没话说,他走开了。于是我又和A一起在老土的音乐中散步。
我跟A说:“我不是,我没有,我绝不是高等学校出身。”
但是心里被误解了却有些高兴。
2-7.
出院后,有一次因为某些原因进入过住院部,我又见到了A。
她还是在那里住着。我见到她有些激动,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奇怪的见面方式增加了)。因为那是冬天,所以她穿得有些厚实。
我跟她说她上次留的QQ我加不上,于是她又给我写了另外一张纸条。她的字歪歪扭扭的。
另外一个病人问她我是谁。她说我是之前住过院的人。
回到家后,我给她发送好友申请。
很久很久过后,她通过了。我以为她出院了,她说她偷偷借的别人的手机。
我时常会给她点赞。她很少在线。直到某一天,她再也不回我话了。
也许是那部手机被护士发现了。也许是那个借她手机的人也出院了。
2-8.
我只给她带过一次零食去。是我托主任带给她的。
其实给A带零食是借口,实则是想去看医生。(我,莫得感情。)
买零食一共是32元,那医院附近超市的人却说是42元。还好我又确认了一遍,才避免多付了钱。
给她带零食那天,我在诊室门口蹲了两个小时,直到主任下班,才敢和另外一个朋友去找主任。
我蹲在墙角给主任交流,我说普通话,主任说着方言。但是这段对话听起来太奇怪,所以主任干脆也说普通话(就是有点不标准)。
我说话主任还是听不清楚,只能朋友转述给她。只是我又抽风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比如主任说如果我是去看A的,那就会因为疫情原因不能去看望,我说:“那我能看你吗。”(翻译:那我能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后来再见面,主任夸我说还想着A,会给她买零食。
主任又“汇报情况”。
她说A很高兴,有机会还想见我。
那一次去是2020年的七月份,A在医院已经呆了整整两年了。
没有人接她出去。
3-1.
主任是个阿姨,身材高高的,头发也经常扎得很高,走路挺有气质。
3-2.
每天查房时,主任会问我心情怎么样。我每次都是不说话,或者点头,或者只是小声地“嗯”一下。
我不理她,于是她也不跟我说话了。跳过我,然后走向另一个病人。
其实我挺想跟她说话的,就是在医生面前我常常会失去正常说话的能力。
3-3.
我请假两手空空地出去,却带了一堆零食回来。
主任就问我还想不想买。
我其实并不记得她问过我这个了,这件事也是我妈告诉我的。我自然也不知道我回答了她什么。
3-4.
我对主任的好感其实并不亚于豆浆机,主要原因是她经常夸我。
“你看那些阿斯伯格综合征,有些人智商好高的。”她这么说,然后又举了好多例子。于是我强行默认她是在侧面地夸我。
看过《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后,她又问我我觉得自己是不是阿斯,本想回答不确定的我“情急之下”否认了。过后她再也不提起这个名词了。
有日我妈问起主任:“听说这是一种自闭症?”
主任难得地停顿了一秒钟,然后点头:“是的。”
但是她还是会直接地夸我聪明。
她会对我妈说:“她一直都很聪明的。”
上次复诊时,她叫我自己选择还吃不吃药,还夸我一直都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但是说实话,我一直都对自己了解得糊里糊涂的。
她看我写的字,夸我字写得工整。
体重减轻后,她又夸我瘦了好多。
我跟她的交流增多过后,她夸我不像以前那么内向了,夸我不在我妈陪同下就可以和她说话了。
…
她越是夸我,我就越是高兴。
所以以后还请多多夸奖我吖。
3-5.
那次她握住我的手,她的力度很轻,手很暖和,她很温柔。
偶尔她也会露出另一面。
那日我好不容易将真心话写在纸上,在拿给她看的那一瞬间却又突然没有了勇气。
她开始还逗我把纸给她,只是我执意不给,就在我将纸伸出去一半却迟疑的时候,她突然将那几张纸夺走了。
我伸手去抢,她反应很快,我怎么抢也抢不到。我也不好意思看她了,只能将头埋在怀里。于是我看不见她,也假装她看不到我。
她又无情地拆穿我:“你就算这样,我还是可以看到你的呀。”
第二次将话写在纸上给她时,我又犹豫了。她拿住我递出去一半的纸,可能别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我们俩在那里整整僵持了几秒,最终我的力气敌不过她,纸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那张纸上写了我以后想学医。
主任说:“凭你的能力是可以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退休了…不过你还有机会和X医生(豆浆机)做同行。”
我算了算,豆浆机已经四十好几了,假如我以后正常从高中毕业,学医顺顺利利的,等我拿到执业医师证时,豆浆机离六十不是很远了。
3-6.
我和主任的交流似乎总有些问题。
她问:“你介意我把这个(我写的纸)拿给X医生(豆浆机)看吗?”
我摇摇头,答:“不。”
她:“那行,那我就不拿给他看了。”
我连忙解释:“不介意。”
她这才理解我的意思。
3-7.
她经常夸我聪明,我也觉得我是个小机灵鬼。
我在有关的期刊论文(看这些论文花了我好多钱)上找到了她的邮箱,成功看到了她QQ的个人页面。可是我却没胆加她。
可能是我疑心太多,也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了她个人页面上的照片而心虚。
当她说“我们已经坦诚相待,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的时候,我会想她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她的秘密?我又知道她什么秘密了?
于是我得出唯一的结论,她怕是知道我看了她的QQ个人页面了。
看了主任个人页面的照片,不得不说她很有气质。
4-1.
病区常驻病友B是一个开朗的阿姨。她戴着一副眼镜,似乎经常哼着歌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我一来,她便问我妈我是不是双相情感障碍。
第一个就猜双相障碍,我猜她大概率患上的也是这个病。
4-2.
病区常驻病友C是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姐姐,她有些肥胖,身上总是脏脏的。
C是短发,常常戴着一个蝴蝶结,不知道她从哪里淘来了一个MP3,有一次路过我身边时,从她身上传出了不属于她的歌声。仔细一听,我认定那是专属于周杰伦的声音。
C喜欢吃东西,可惜的是她似乎也是被家人遗弃在这里的“老油条”,她没有零食可以吃。某一日我的家人送来了鱼香肉丝,吃饭时待所有人都走了,她才慢慢地将身子朝我这边挪动。
“你能不能把你的这个分给我一点啊?”她恳求。
我有些懵,她连忙说:“油也可以的!油也可以的!…”
我同意了,但就在我分的时候,护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那护士大吼:“你看她都长这么胖了你还给她?!”于是这次分食行动在这里就被迫终止了。
我其实看得出来,护士也会区别对待。C就不是那么受护士喜欢。
4-3.
病区常驻病友D也是个阿姨,有些矮小,披散着齐肩的头发。我没见过她说话,她喜欢盯着某个事物出神地发呆。路过她身边自然便会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我才入院的时候,她就出院了;只不过没过两三天,我又在病区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阴森的身影。
4-4.
病区常驻病友E和F是一对好姐妹。E是较年轻的那个,她身材高大,十分壮实,其标志物是丸子头;F却已经是快步入老年期的大妈了,她比E矮,皮肤颜色比E深一些,看起来跟E一样有力量。
E和F常常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我出院时还有没吃完的零食,我准备留给她们一点,可是E却拒绝了价格稍贵的零食,只接受了较为便宜的那一部分。
4-5.
病区疑似常驻病友G跟病友A年龄相差不大。她又瘦又小,同样也是披着齐肩的头发,却没有D的阴森气质。
她经常感叹着世事变化无常与人间沧桑,却又经常在走廊上欢快地蹦哒;她时常头头是道地抱怨着她的身世悲惨,偶尔趴在饭桌上埋头大哭…
4-6.
病区疑似常驻病友H是个阿姨,短发,似乎是纹过眉。由于我的病房离活动区域以及护士站最近,她经常跑过来蹭厕所。
我其实是不介意的,但是我妈介意。某一次她日常来蹭厕所时,恰好遇到了我妈。我妈两眼一瞪,她便自觉地溜走了。
4-7.
病区疑似常驻病友I看起来似乎跟我年龄差不多,她在我快出院的时候才入院。之所以是疑似常驻,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家人。
她常常在某一个地方徘徊,她蹲下又起身,不断捡起地上的空气。我总觉得她在采蘑菇,于是我称她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突然想起当初我给豆浆机取绰号时,就有医生提醒过我“给人取外号是不礼貌的行为”,虽说我没听进去就是了。)
她和她的拖鞋永远是分开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如果看到一双没人要的拖鞋,那么一定是那个姑娘的。
她没有自理能力。排泄物的味道围绕在她的身边。
她也不说话,做了什么事自然也不会承认的,以至于我差点为她背了黑锅——不过也是因为那件事,我第一次主动跟护士说话以洗清我的嫌疑。
4-8.
病区疑似常驻病友J,30出头的样子,戴着黑框眼镜,跟我小学数学老师长得很像。我差点就以为她是吃药长胖后的小学数学老师。
4-9.
以上病区常驻病友及疑似常驻病友中的绝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她们喝水的瓶子都是反复使用的一次性塑料瓶。
4-10.
病区非常驻病友K是个老奶奶,她比我后入院,却比我先出院。她是被绑进来的,后来跟我一起做了MECT。
她有一个非常爱她的女儿,她的女儿经常来看望她。她的女儿长得像她,性格也非常相似。
后来她的病情稳定,她主动提起要跟我一起玩斗地主。
病区里也只有我和K是有家人来探望的了。
4-11.
病区疑似非常驻病友L也是个老奶奶。个子很高,头发花白,短发,有些驼背。
我住院期间不见她出院。后来某一次我在另一个医院抽血检查甲状腺素的时候,我妈看见了在人流中徘徊的显得有些呆滞的她。
4-12.
我不认识她,但姑且就称她为M吧。
我妈说有一次她路过M时,M突然对着某个地方威胁了一句:“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扣掉!”
4-13.
非同病区病友N,是个比我大一岁的姑娘。我在等候做MECT的时遇见了她。N来自心理科,因抑郁障碍入院。她身着绿色睡衣,就坐在我旁边。
她跟我交谈关于游戏《第五人格》的事。其实我并不感兴趣的,但还是听着她说了下去。
她比我后进入治疗室,进来时还跟我打了个招呼。她好像挺外向,但可能只是看起来不那么抑郁。
4-14.
这部分讲门诊部遇到的人。
那是两个有精神科住院史的患者,她们在门诊排队等候时交谈了起来。谈话的内容大致是:“啊你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诶!”“对啊对啊你好像也不错”“我好久都没看到你了,都出院一年半了好像,你是18年11月住的院是不是?”之类的。
我发现她们住院的时间恰好跟我对上了,但是我记忆里却没有她们俩的印象。我渴望她们也认出我是同一时期住院的病友来,但我始终没被拉入聊天之中。她们交谈甚欢,然而我却有点落寞了。
后来我才记起,精神三科分了两层楼,她们可能是楼上那一层的。
那日复诊,我能听到诊室门外有人丝毫不压低声音地跟别人说:“你看她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就生病了”“哎呀好小啊她”…
其实我并没有十七岁,但也可能是我显老吧?转头一看,原来那个人在跟别人视频聊天,而我大概是被直接框进了手机摄像头能拍摄到的区域之中。
4-15.
突然又记起了一个常驻病人,她虽然年龄上已是个大妈,但她的眼神很清澈,说话也像小孩子说话那般单纯,有小孩子独有的说话语气。
还有某个病人患有糖尿病,会在我吃甜食的时候一脸羡慕地看着我。她会说我的香飘飘奶茶好香。
5-1.
主治医师O看起来瘦瘦小小,她也是我的主治医生,但我跟她的接触频率却完全低过了豆浆机和主任。
她在我入院的时候,会问一些排查幻觉和妄想的问题,虽然我没有幻觉之类的症状,但还是把平时生活中的错觉一并说了出去。
她得知我有过自伤的行为,趁我不注意拉开了我的袖子。说实话我挺虚的,因为那是我故意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力而划的,并不深,也绝对没有我家人所叙述的那么严重。
疤痕通常隐藏在我住院的腕带底下,病友A虽看着呆滞,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某天散步的时候她突然问我:“那里是你用刀划的?”我没有否认,她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5-2.
P也是主治医师,跟O差不多高,但没有O那么瘦。她是个卷发阿姨。某一天上午查房我对着医生狂笑,晚上我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活动区域的椅子上发呆,她路过并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没笑了呢。”
5-3.
剩下还有两个住院医师,其中一个便是病友A的主治医生,他们的存在感不高,以至于我今年看了他们发表的论文才发现我一直都把他们的名字记错了。
5-4.
我也跟某两位精神病学领域的专家打过交道。其中一位我有在医院官网“专家团队”那一栏中看到过他,他的皮肤很黄很黄,那么多照片一眼望过去便可锁定他的大头像。
5-5.
住院的时候,我有过很多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的行为,在医生看来却是我发病时的症状。我试过故意做一些行为(如刻意在他们面前发笑)诱导他们以为我发病,而且无一例外都成功了。
我一直都不确定躁狂发作是什么样子的,我也觉得我连轻躁狂的程度都达不到。只有某一次我喝酒喝到中毒的时候,我才深刻体会到了那种说话不过脑子而且停不下来的感觉。
5-6.
说完医生大概就该说护士了。
某个护师大叔又高又帅气,他带我去做过几次MECT。其中有一次他推着轮椅带我去的时候,干脆让我坐上来,推着我过去。但是遭到了我的拒绝,因为我不是太好意思答应。
在出院后见到他时,我又躲在我妈后面。他就笑着说道:“怎么还是那么害羞啊。”
5-7.
病区里有两位护士小哥哥。一位是卷毛。卷毛偶尔会在晚上划水玩吃鸡,有一次我路过,他问我要不要玩,然后我又拒绝了,还是因为我不好意思答应。
我没有玩过吃鸡,但却还是装作很了解的样子对他说:“我太菜了,连鸡屁股的吃不到。”我当时并不确定鸡屁股是什么意思,出院过后我还为了确认那是什么意思特意去搜了吃鸡里的常用词汇。
卷毛抽血的技术似乎有些不成熟,上次我就看到某位病人的血滴到了地上。
另外一位护士小哥哥瘦高瘦高的,有着一口带着地方特色的方言。
5-8.
还有一位护士大叔,头发剃得很短,动作敏捷,走路带风。尴尬的是有一次我在上厕所的时候,恰好吃饭了,他路过厕所,透过玻璃与我对视一秒,迅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走了。走时还不忘大喊“吃饭了吃饭了”。
5-9.
我画画的笔放在护士站里。偶尔我会站在护士站那里画画。只是每次我都不敢去要笔,也只是病友A代我去转达。某一次作死画了一个人自杀的情景,被病友夸画得很好。豆浆机说画画也是交流的一种方式。
护士站里有秤,我时常和A结伴溜进去称重。在那里我看到了我是如何一步一步长胖的。我的饭量也有逐渐增大,到最后护士打的饭我居然能全部吃光了。
吃药也是在护士站吃。因为我看上去很老实,所以护士检查是否有藏药的时候,我一般嘴张开了一半还不到就放我走了。
晚上吃药过后要待个15分钟才能回病房,15分钟能让我观察到很多东西,记得那段时间电视上放的电视剧就是《创业时代》。有那么一次,我趁着护士不注意,直接悄悄地溜进病房了,当然也可能是护士假装没有看见。
6.
那层楼有两个保安,一高一矮。做清洁的阿姨我只认识一个。她曾在我病房打扫卫生的时候抱怨3床的位置靠着窗沿,要抹窗户总是很麻烦。于是有一天,我干脆将病房里三张床推了一推,调整了一下摆放的位置。
3床是我最开始所在的床位。我会悄悄踩上窄窄的窗沿,在上面来回走动。窗户自然是封闭的。后来床被我挪动了位置,3床不再靠着窗了,我也不会再去踩在窗沿上走来走去了。
病床移动位置后1床是靠着墙的,所以我便私自调换到了1床去。某一次做完MECT,护士推着我回来,差点推到了3床。护士也疑惑地问:“我不是记得你在3床吗?”
两张床各有各的好处,3床靠窗可以方便看到外边的风景。1床从病房门外观察是有死角的,即使有监控的存在,也会带给我一点安全感。
两个保安和一个保洁阿姨在病区里待的时间足够久,他们对里面发生的一切稀奇古怪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似乎他们就是那些常驻病人的家人。
7.
上文提到过很多次MECT,也就是无抽搐电休克治疗,详细资料可见百度。
实行MECT治疗前一晚上会禁食禁水,护士会检测各项身体数据。第二日做完MECT过后也还需要等待几个小时才可进食。
静脉麻醉很奇妙的。大致是眼睛一闭一睁,就睡过了一觉的感觉。
有时他们午饭吃过了我才能进食,护士会把饭打好留着,之后加热了再给我吃。我记着有天中午吃了肉丸子。虽然医院的饭菜清淡,但却挺合我胃口。
中午的病区里总是安静的。等待麻醉药效过去的时间里,我会望向窗外发呆。外面的天是蓝的,树是绿的,立交桥上的车川流不息。
只是外面的一切都与呆在那里的我无关了。
8.
我已然忘记我才住进去的那段时间我都干了些什么。后来我问起我妈,她说我那段时间都在看书。
我想起来了。
那段时间陪伴我的书里,有海中的小岛、有岛上的小猫、有金毛的狗狗、有千奇百怪的同类、有夸夸其谈的访问者…
9.
入院前是要做检查的,我有印象的就只有尿检和核磁共振,那是一个男护士带我去做的。
出院接近半年后复诊时也做过检查。抽血时那护士无视了手臂上的疤,熟练地操作起来。我却不太好意思,脸都有些发热。
护士见得太多了,平淡地问道:“你很紧张吗?”
我转过头躲避她的视线,看到了旁边其他人的检查报告,上面有一个人的名字很熟悉,跟前面提到的病友C的名字同音,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她。
10.
我似乎只在病房哭过一次。
那个中午我叫病友A回避一下,然后跟我妈说起了小学时的事情。说着说着就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哭了起来。
A中途进来过一次,我还想跟我妈再待一会儿,于是她进了屋又出去了。
11.
今年有段时间我外出时,每个公交站后面都有我之前住院所在医院的广告。
每次跟阿亓(某朋友)出去玩经过那些广告时,我总会说:“你看你看,是豆浆机在的医院!”
我不知道精神专科医院投放那么多广告是否有用,又会花多少钱。说到钱,于是我又想起了豆浆机空间里他们所说的“绩效所致精神障碍”。
(补充:关于广告,是宣传世界精神卫生日的公益广告。)
12.
我总感觉这段内容是我想多了。
医院之前每周给住院病人发的两盒牛奶是蒙牛的。今年暑假再去复诊时,恰好遇到医院工作人员给牛奶进货。我远看牛奶的箱子是蓝色的,不像是蒙牛,再想想,那段时间蒙牛又恰好出了安全事件。
于是我在想医院是不是特地把蒙牛换成其他牌子的牛奶了。
13-1.
主任跟我说可以试试他们医院的心理咨询。
医院的心理咨询很难排到,但是我还是耐不住对医院心理咨询的好奇,决定尝试一下。
去预约的时候,我跟那心理科的医生用写字的方式交流,那医生却给了我一支没墨的笔…
感觉有些不太靠谱的样子…
14-1.
今日(2020.10.16)病友A跟我在QQ上聊天了。
她说她出院了,准备去一家奶茶店工作。
果然有些担心她还是两年前在医院里那样呆滞的样子,会在工作时遇到困难。
只是希望一切都好吧。
14-2.
A跟我说有个奶奶在教她《圣经》,又说起我的年龄来。
我说我今年15了。
她说:“15岁就初二了,你读书读得好早啊。”
我想起她18岁才上初二,然后又正好在18岁这一年入院。
我没跟她说我比周围同一个年级的同学还大了两岁。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触。
15.
病区只能够淋浴,为了防止病人自杀,是没有水管子一类的。洗完头过后要在护士站用吹风机吹头发。
我每次都和我妈一起洗澡,我妈想帮我吹头,但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能够“自立更生”而不是总依赖大人的孩子,我执意接过我妈手中的吹风机吹起头来。
为了塑造这样的形象,于是我一改之前的“懒癌”,洗碗一类的事情也给承包了(然后没过多久放弃挣扎,继续做一条咸鱼)。
16.
上次在门诊部我和我妈遇见了在大厅里徘徊的一对母女。
披头散发的女儿站得东倒西歪,有气无力缠着妈妈要买自动售卖机里的营养快线,可是那位母亲并不会操作,于是过来求助我们。
在我望着她女儿的时候,那个妈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奈地对我们小声说:“她意识不清醒。”
“用手指自己脑袋”这个动作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例如在公共厕所里我看着一位老婆婆对着烘干机吵架时,旁边另一位路过的老婆婆悄悄地对我做了这个动作,她用手指着她自己的脑袋,提醒我不要理旁边那个奇怪的人。
例如某位老师提到曾经一个有智力缺陷的学生时,也是在说到“神经病”这三个字前顿了顿,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以示我们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学生的大脑有点问题。
人们通常用“神经病”来称呼一位精神病患者,但我发现似乎有时候是用动作来告诉他人:“那个人脑子有病。”当他们所说的人不在他们跟前时,他们会更直接地说出某某某精神不正常,不用再害怕刺激到那位精神病患者,再引起一番争论或是打斗。
17.
“偷窥”精神科医生的QQ空间自然是快乐的。尤其是看着一群医生在评论区里互相开玩笑、下诊断能算是非常有乐趣了。
下面以豆浆机的空间举栗:
豆浆机总是会有一些“中二话语”。这个时候会有医生下不靠谱也不专业的诊断,说他人格分裂。
他也会说感觉自己有实力去参加中国好声音,于是评论区里就是一片“精院要出歌神了”的节奏。
在豆浆机发出“就要迎来单独值班,心情很激动”的说说很多天后,他又吐槽每逢夜班,总会接收新病人。
他会遇到病人表白、拒绝服药或是调戏医生之类的情况。以及在新病人到来前,他会发一条“已全副武装,不要让我XXX等久了”的说说。
偶尔他也失眠,这个时候下面会有医生说XXX更年期提前了。
在他某个说说下面,有医生评论:“谁再躁狂,就一人灌两件高粱白酒!”医生原话里打的字是“燥狂”,大概是懒得改了,毕竟懂的都懂。
那是13年的事,过后几年,他的空间静默无声。
最近,他设置了他的空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
N.
我仍然会像往常一样在无所事事时回想起那些日子。
我不愿忘记那里所发生的一切。
只是上面所写的内容差不多是我记忆里的关于它全部了。
我期待着某一天我又可以记起更多的关于那里的事情。
所以,还是“未完待续”吧。若是我想起了什么事情,我就回来继续更新。(目前已暂停更新)
小番外.
那日阿亓在QQ上还是打电话跟我说,她也想试试去住院。
我心想:不行啊,我会嫉妒的。
于是我打电话在厕所跟她说了好大一天住院的“坏处”。
2021年初补充:
感谢你看到这里。
实际上,这篇文章处于暂时停更的状态,因为我已经半年没去医院,也想不起更多的事情了。至于会停更多久,大概是很久很久,直到我再次回到医院,或是以病人的身份,或是以医生的身份,当然也可能是其他的角色。
想了很久,准备把文中一些普遍存在疑问的地方解释清楚了。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讨厌,也许会让你觉得我不像评论所说的那样“可爱”。
但是我应该学会直面自己,所有的评价,只要有道理的,哪怕是难听的,我都会接受。
我尽量以最简洁的语言将我入院以及上文提到的假装躁狂等,还有我觉得自己没病的原因解释清楚。
2018年初,我在网络上接触到“抑郁症”这个词语。从那之后,我开始试图故意去贴近这个诊断所有的表现。误打误撞中,我在中医那里诊断为肝郁脾虚,过后在市某三甲医院神经内科就诊,建议转诊医学心理科,最后诊断为抑郁状态。
期间,我学着自残,假装自杀。
18年10月,因为虚构的病史,怀疑双相情感障碍,转入某精神专科医院精神科住院治疗,诊断双相障碍,表现为快速循环,同时检查出甲状腺功能减退症。
19年复诊期间,怀疑阿斯伯格综合征。
至此,我再也没有得到精神科相关的新的诊断。
从一次次就诊的过程中,大部分的信息都是由我家人提供,我很少与医生交流。但是那些信息,几乎都是我故意做出或进行夸大后的行为。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夸大。我总是欣喜于得到一个诊断,引起其他人(尤其是医生)的注意。
但是后来,就连我一些不经意间没有经过夸大的行为,也会被认为是异常,比如说医生认为的“躁狂发作、阿斯伯格综合征”之类。
我觉得我是没病的,也不敢承认我有病,我害怕我又在故意获取诊断了。
“生病”的想法或幻想仍在无时无刻占据我的脑子,即使这些想法带来的行为让我吃了亏,甚至差点毁掉了人生前途,差点失去上学的机会,牵连家人一同焦虑,那些想法从来没有停止过运转,在梦里也会出现。
克制自己的行为,在把家人的耐心消磨干净之前,在作死到后悔的地步之前。
也许我想用生病逃避现实,不论我在那里面呆了多久,如果不接触社会,不经历该有的过程,变化的也只有外在衰老的身体,而思想却不会有半点成长。
豆浆机说得很对,“人应该是向前看的”,不应该沉浸于过去,不应该执迷于不属于自己的诊断,不应该给自己贴上虚假的标签。
很多时候,似乎都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一种必然,好像过去无论怎么改变,以自己有限的经历和见识,一时脑子发热、得到奇奇怪怪的诊断这件事迟早会因为我的“作死”而发生。
偶然了解到“做作性障碍”,但这(似乎)是一个已经被取消的诊断,况且不能再随意给自己贴标签了。
目前,我的身体很健康,精神也不至于会崩溃到再去住院的地步。所以应该会停更很久了,直到下次再进入医院,以任何一种身份,医生或病人或其他。
希望能成为一个靠谱的医生,具备应有的能力,不然会让别人觉得不放心的。如果实在莫得那个能力,或者无法找到可以工作的地方的话,那也不用强求。
打住。似乎想得有点太远了。
突然就2021年了,不管屏幕面前的你是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又生活了一年了,辛苦了,注意休息。
提前祝新年快乐。